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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經想過,如果機緣巧合,我真的有望成為一位白案大師——因為自小就對面食懷有非同尋常的興趣。 小時候隨祖父母住在鄉下,山村盛產玉米和高粱,大米和白面則屬稀缺物資。我父母每月精打細算,把他們糧本上的部分細糧兌換成粗糧,省下大米、白面給我吃。后來有一年,村前的一塊地里改種了麥子,一聽說這就是未來的白面饅頭,我和小伙伴們高興壞了,有事沒事都要跑去那片地頭轉轉,眼巴巴地看著麥穗鼓脹起來,金光閃耀的麥芒有如秒針,向幸福的時日嘀嗒行進。某天終于有了機會,四顧無人,我飛快捻下幾顆麥粒塞到嘴里。 好吧,這是此生中唯一的一次,我品嘗到未經烹煮的面食。時隔多年,除了記憶里繚繞不去的一縷清香,我已經記不起它的滋味。 我母親對烹飪之道并不熱衷,除了米飯和若干家常菜,偶爾做頓花卷、餃子、包子以資調劑,基本別無建樹。她謂此原因在于“不饞”。以她這個邏輯,我此生堪稱饞蟲轉世——十幾歲我就學會了秘制酥餅和炸麻花。那時已是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,城市里的糧油正從憑票供應演變為自由買賣,為我的創新試驗提供了充足儲備。但我的麻花手藝并無師承,教程大約是從電視或雜志上看來的:面粉中加入白糖和雞蛋,發酵后分成劑子,表面涂油搓成長條再擰出麻花狀,炸制后的成品與市售的大麻花無異。 我外祖母擅長做一種酥餅,工序甚繁。首先要豆油燒熱后調入干面粉制成油酥,再以熱水和面,搟成薄面片,上面涂上一層油酥,再卷成長條分成劑子。這些小面劑子還要再搟薄做一次起酥,卷起后包入白糖或紅糖,糖中要混合進少量面粉,使之在煎制過程中呈半凝固狀態,不易流出。每次我去外祖母家里,她都要為我做一次酥餅。耳濡目染,我自認習得了全套工藝,回到家便要小試牛刀。一試之下,才知道此間變數極大。先是油酥炸制的火候難以掌控,火候小,制出的油酥缺少應有的濃香;火候大,面粉來不及攪動便已焦煳。而油酥中加入面粉的多寡,直接影響到最終的口感和成型。尤其經過兩次起酥,裹糖工序十分考驗技術,仿佛那餅身千瘡百孔,融化的糖漿會從任意方位奔涌出來,餅坯內層尚未烙熟,外層已一片焦黑……手忙腳亂之間,我想起我的外祖母,她與我原來如此不同。因為生性嚴謹,她的心里永遠有勤勉工作的度量衡;而我天生任性,難免隨意妄為。好端端的酥餅被我弄成了一場冒險活動,每一次的結局都難以預知。外祖母于2006年過世,仿佛某種隱秘的紀念儀式,我只在家自制這種酥餅,其余如蛋餅、蔥花餅、發面餅之流,則只管買現成的便是。 早在烘焙DIY風靡之前,我已經置辦了烤箱和面包機。從最簡單的吐司面包開始,我嘗試過蛋撻、比薩、蛋糕、餅干……一次次實踐下來,我發現最可靠的面包原料,還是進口的高筋面粉。作為農民的后代,這個發現讓我感慨萬分。從表面上看,面粉與面粉完全無法區別,為什么烹制后的結果如此不同?是小麥的品種注定了面粉的優劣,還是整個加工研磨過程所采用的工藝造就了面粉的品級差別?像童年時親密無間的友伴,成年后卻人生迥異,誰能厘清這成長中的分野究竟源自基因,還是各自的稟性或后天境遇? 四千年前,人類才掌握了面粉發酵技術,植物油的加盟還要更晚。有了酵母和油脂,面粉才得以化身為美食。而在此之前,人類如何食用小麥?麥粒固然也可以烹煮成飯食,但其表層的麩皮很硬,煮熟后口感既差,也難以被人體消化吸收。全麥面粉保留了麩皮,據說更具營養價值,但我只嘗試做了一次全麥面包,就放棄了。我這副從兒時起就與粗糧背道而馳的食管和腸胃,已經習慣于美食的享樂主義。而仔細想來,人類與食物的整個磨合過程也無非如此,經過漫長的試錯、淘汰,再試錯、再淘汰,只可能在膾不厭細的老套路上漸行漸遠。 >>>更多美文:情感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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